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无人生还/And then there were none


25

吹过洋面的风没有早些时候那么烈了,它轻轻柔柔地扑在人的脸、脖子和裸露的小臂上,因混合了过多的水汽而令人感到一点潮湿,但并不讨厌。

罗维诺用手掌撑着阳台的栏杆,无休止地吸入含着水汽的风,感到胸腔里都是雨水的潮湿和淡淡的腥味。

他内心的恐惧仍未平复,但安东尼奥从后面环过他的腰的双手、搁在他头顶的下巴和紧贴着他的温暖的胸膛让他感到很安心,甚至有几分放松的倦怠的假象。

“罗维诺有什么打算呢?”安东的下巴滑到他肩头,轻声地问。

“想走。想离开这里。想和费里一起回家……还有你。”他的语气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无助而难过,最后几个字说得飞快。

安东尼奥先是不说话,然后重重地呵气。呼吸喷到罗维的脖颈上,温热潮湿的感觉让他不由自主地抽动肩膀,好像有一股暖流从锁骨涌上脸颊。

“安东问的不是罗维想要什么,而是打算做什么。”他的语气还是很温柔,但也很坚定。

“混蛋……”罗维微微别过脸,感到眼眶发痛,“除了防范和躲避,我们能做什么?”

“你可以铺排计划、验证猜想或其他什么。”安东停了一会儿,接着说,“而我会尽力帮你完成——虽然可能风险会很大……”像是商量而又有点歉疚的口气,却令人忍不住伤心。

“喂,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说?”罗维抽了抽鼻子,抬手捂住眼睛。“你跟费里一样,说‘不管怎样我们一定都会活下去’不是很好吗……”最后几个字并没有完全说出来,它们被卡在嗓子里。

“小艇没有来。那个美国人说得对,它不会来的。”

语气中的悲凉令罗维诺惊诧地转过身盯着他。

“我们要自谋生路。”安东凝视着他恍若盛着水的眼睛。他的眼珠是很通透的淡棕色,像清水里盈盈盛着的宝石。

他久久地凝视,好像还是他们初遇时,他在西班牙古旧的房檐下遇到躲雨的罗维诺。那时他穿着过膝的淡黄色针织毛衣和有褶皱的白色涤棉裤子,斜扣一顶明黄色蓓蕾帽,在雨中瑟瑟发抖。

他那时就强烈地希望能用一生去守护他眼睛中的光。几年来每一次看到他都如此。只有他看到他刻薄外表下的敏感和脆弱,他用尽全力守护的也是这点柔软。爱意并没有因受到生活扑打而消退,相反,它愈来愈浓烈、愈来愈醇厚,因此在危险中心灵反而显出了宁静与坦荡。

“我们回房间吧,气温开始降了。”安东尼奥瞥了一眼前开始慢慢灰暗下去的天色,揽着罗维诺推开落地窗,“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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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个人会在砍柴时死于失手砍掉自己的头。”阿尔一边用力揉肩膀,一边背对着亚瑟如此说。

亚瑟扣扣子的手翻了一下,食指抹过衣褶,大拇指一顶把扣子从扣眼推出去。这明显不可能。但他不想反驳,只是提出疑问:“为什么?”

“镜子旁边的童谣。我的房间也有。我估计所有人都有。”

“嗯。然后呢?”

“‘十个小士兵,出门打牙祭;不幸噎住喉,十个只剩九。’第一个人是喝酒时‘呛死’的;‘九个小士兵,秉烛到夜半;清早叫不答,九个只剩八。’第二个人死在睡梦中;‘八个小士兵,旅行去德文;流连不离去,八个只剩七。’第三个人在这里——德文郡——流连无法里去了。”因为内心验证的迫切,他的语速很快,声音微微颤抖。

亚瑟放弃了扣上最后一粒扣子,把被子拖过来盖到膝盖上:“下一句呢?”

“七个小士兵,举斧砍柴火;失手砍掉头,七个只剩六。”

“你觉得凶手是按这个顺序杀人的?”

“很像不是吗?”阿尔反问,“士兵岛,十个小士兵玩偶,这首童谣,十个人。”

风马牛不相及的数据像一串珠子被一根线串在一起一样,忽然间连到了一起,拼图一般奇异地匹配上了。

亚瑟低倾着头,上身小幅度地前后摇晃。

“你还记得今天早上吗?”他突然开口。

“啊?”阿尔一时没反应过来,看着镜子里映出的单薄人影。

“今天早上,贝什米特的房间,门没有锁。”

阿尔面色一沉。

“你是说……”一种心慌的感觉慢慢爬上咽喉,伸出指爪不安分地搔弄着他的喉头。

“凶手有钥匙。”

阿尔不说话了,屈起手指敲打玻璃。

“蝴蝶效应。”良久,他突然说。

“什么?”

“我们需要两个连锁装置,分别放在门和窗边;一旦有人要打开门或窗,牵动更多物体,我们就能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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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门声惊醒了路德。他最近睡得很浅,几乎睁眼时就差不多醒了。他动了动手臂,毫不意外地发现紧挨着他的费里又一次抱住了他的胳膊,几乎挂在他身上。

敲门声仍在继续,很有节奏,叩三下停一会儿,而且声音是从左边传来的。确认了这点后,路德维希小心地把手臂抽出来,替费里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打开窗帘——隔着一层玻璃,安东尼奥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身后是烟灰色带一点蓝色的天,没有星星。

他看到安东眼睛下方疲惫的乌青,就知道他也睡不好。

他们互相点点头,安东尼奥就转身向右去了。路德便拉上窗帘,又钻进被子里。

身旁的费里还蜷缩在睡梦中,侧卧的姿态像一只安眠在蛹里的蚕宝宝,只露出一些蓬松的发丝在外面,还没有一点破茧的征兆。

但路德睡不着了,干脆打开被窝一角帮助费里呼吸,披着外套坐在床上。他想起几年前他在家里就是这样等着基尔伯特回来。等到月光青白时分惴惴地睡去,天还未亮从梦中惊醒,然后独坐至天明,看着第一缕光线从窗帘的缝隙走进房间;等光线蹑手蹑脚爬上床沿,他就知道该开始工作了。

最初那段时间伊莎也在。明明有她的房间,她却坚持睡在一楼的长沙发上。不管是黎明还是夜半,任何一点打门前经过的脚步和咳嗽都能把她拉到门口——哪怕只是风摇动了门前铃铛。路德常常在梦的间隔听到她在楼下走来走去。

很快她就消瘦了,两只眼睛像扩开的铜环。她几乎不睡觉,也不怎么吃东西。连他都惊异于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窗帘镶白纱的底端开始变得半透明,熹微的晨光约略透出来了。

眼前黑了许久,突现一抹亮色反而不适应。本已站起来的路德揉着眼睛倒回床上,感到异常疲倦——不是因为没睡好,而是想到基尔伯特和伊莎不禁难过。他们开头美好,过程艰涩;刚有一点转机,猝逝的结局却很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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