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无人生还/And then there were none


28

一簇星星在他们头顶上细长的黑色轮廓间闪着微光。风一吹,那些黑色的轮廓就发出沙沙的响声摇曳。万籁俱寂,只偶尔有一两声虫鸣从草丛中传出。倏然,不知从哪儿蹿出来一只飞虫,草叶就不安地急急摇动。

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头顶亮着灯光的窗户,在没有黑透的天色中散发着光明与温柔。竟有受保护的安全感——大概窗的联想便是家,灯光的联想是家人;背后有一扇透出灯火的窗户就可以无所畏了。心中松弛怠惰慵倦顿生。

而在他们面前,西边的天空接着水边的地方有窄窄的一条淡黄色,往上是稀薄的、仿佛下面有其他颜色透出来的一道白色,再往上是淡淡的蓝,然后蓝色慢慢加深。交界处并不分明,色彩的转替像棉絮铺叠一样,颜色间互相有一点渗透。

只有他们注视着色彩的更迭,只有正缓缓下移的橙色太阳注视着他们。

“我小时候,我哥经常陪我看日落。我们一直在房顶上坐到月亮升起来才会下去。”路德维希的声音打破了寂静,语气中流露出疲倦和无限的怀恋。

费里一声不响地看着他,有点吃惊。他没有想到他会讲这个。他以为他会避免谈及基尔伯特。

“太阳落下去之后,月亮升起来之前,接管天地的是黑暗。哥哥会趁机给我讲鬼故事——但最后被吓倒的,总是他自己。”他脸上掠过一丝笑容。

路德牵着费里的手扣住他的掌心。

没有眼泪。取而代之的是痛苦后的坚强意志和深沉的忍耐。

“那种日子不会再有了。”

太阳越是往下落,色彩越是溶进了水里。那么强烈深沉的色彩,太阳像是溶进血里;她一息尚存时,与水的接壤处亮得无可比拟、无法逼视,然后一刹那间,极亮闪烁过后太阳真正沉没了。光明立刻消弭,黑暗瞬间接管了天地。过了一会儿,才有跋涉过云层显露头脸的月亮洒下清薄的光辉。如水光芒漫上石阶,淡淡月光中的大理石美得无以复加,宛如圣徒登霄接受天启的道路。

光芒从头顶洒下,路德不声不响地注视着沐浴在月辉中的费里。他的脸与罗维诺异常相似,但路德一眼就能把他们分出来——罗维诺眼睛很晴亮,但总是一副厌倦的神情;而费里眼神柔和朦胧,神情里有艺术家的纯真。罗维诺总有凝视虚空般的轻漠,费里眼睛颜色稍深一点,给他一种切实的存在感。

(如果他去问安东尼奥就会知道这是因为罗维诺长期贫血,视力不好还不戴眼镜。)

现在他光洁白净的脸庞在华光中仿佛散发着自身的光辉,两弯长而低垂的睫毛衬托得两只大眼睛宁静而恬淡。路德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的睫毛。他也没有躲闪,而是很温顺地靠在他肩膀上。

“还会有很多的。”半晌,费里低声呢喃。

“什么?”

“看日落月出啊。这样的日子还会有很多。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天天陪你看。我们的命都还很长呢。”

血液高歌着从心脏奔涌而出,沿血管流遍四肢百骸。这个时候,我们就都还活着,并一同接受祝福和保佑。

这种富有生命力的新鲜血液源源不断地流向四肢的温热鲜活的感觉、平静微凉的皮肤下烫热的血液奔涌似乎要破壁而出的躁动昂扬的感觉——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动使他真想张开双臂把身边的人紧紧抱住!

但他一看到费里脸上真诚而坚定的表情,就强迫自己抑制这种冲动,伸手死死揪住了一丛草。

月光破开云层,清辉弥天,天地大亮。

路德抬起软绵绵的胳膊擦了擦额头。

“我们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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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褐得发黑的楼梯扶手在灯下光油油的,手指抚上去那种肌肤样的滑腻润泽让王耀回想起老家宅子里一切有扶手的木质家具——那种油亮的滑润,绝不是工艺可打磨出的,只能是经年累月人手的摩挲让它们呈现出这样与肌肤相亲昵的触感。

他慢慢地一级级往上,不用回头就知道那两个人一定跟在他身后,与他保持着相当的距离。

他走到房门前,转身面对他们。

“如果再出了什么事,你们会为我负责的吧?”

不等他们回答,他已经推门进去又锁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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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只放着一盏小灯。光晕里,罗维诺正专心致志地剪裁布料,安东尼奥坐在他旁边,耐心地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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