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无人生还/And then there were none


26

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的一瞬间,安东尼奥惊诧得以为自己看到了鬼魂。

穿白睡衣的“鬼魂”抱臂靠在窗框上,缝了过多丝带和蕾丝花边而下垂不动的衣摆与背后扬起的明黄色窗帘风中飘扬的动态形成鲜明对比。常年的贫血夺走了他脸颊上薄薄的血色,梦魇的袭扰在他眼睑上刷上一层青黑,长时间的提心吊胆留下了厌倦的神情,惊扰和怖惧增添了眼神中的幽怨。

对于睡眠缺乏、精神恍惚、观察力也大不如前的安东,夜色未褪的深蓝笼罩下的罗维诺像是突然出现在视网膜上的,使他吃了一惊。

他快步上前抱住罗维的肩,又伸出手背感受他脸上的温度。

“你怎么出来了?是我把你惊醒的吗?”

罗维诺怏怏地扫了他一眼。

“不。我早就醒了。发现你要出去。”

“那你也不必出来啊——天啊你还没有穿鞋——快进去吧。你的脸和手好冷。”

躺在被子里的时候,罗维又问安东:“你怎么就这样出呢?”

“不是已经说好每天早上见面确定情况的吗?”安东捉住他冰冷的脚掌时反问。

“不——是———!”困倦使罗维变得更容易不耐烦,“你就不怕有人偷袭你?!”

安东尼奥没有说话,但是摸了摸罗维诺突出的锁骨、细瘦的肋骨和脆弱的蝴蝶骨。他怕的是有人偷袭他的罗维诺。罗维诺并不健壮——甚至连健康都算不上。真的有人袭击他的话,他毫无招架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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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在成行的番茄间,蕃茄秧散发的浓烈气味随温度升高益发明显,萦绕在罗维诺缀满汗珠的鼻尖。他俯身的时候,戴了白色棉质手套的手可轻而易举碰到背面带绒毛的深绿色羽状叶子和一串串垂下的红中泛橙黄色的果实。

“芝士还有吗?”前面的安东尼奥直起身擦一把汗,问他。

“嗯,还剩一点。”他想起早上做芝士烤蘑菇好像还剩了一些芝士下来。
“那就可以啦。”安东抱着小筐番茄转身向他走来,“鸡蛋还有很多,中午可以做芝士番茄炒蛋。”

罗维诺点点头。“再要一点马铃薯吧。”他这么说着,语气里却不大情愿。

“欸?罗维诺不是不吃的吗?”

往后一闪躲过安东尼奥伸向他头顶的手,罗维诺赌气似地径直掉头走向马铃薯地了。他并不想说这是为了满足弟弟的要求,而弟弟是为了照顾某人这点他想他也同样心知肚明。

但安东没有想那么多,他只是盘算为了让罗维诺开心一点,他可以做成西兰花土豆培根浓汤,或是茄汁肉丸焗土豆——取决于厨房和储藏室里还剩什么。欧文慷慨地准备了许多食材这点是他做的惟一一件令人满意的事。

安东尼奥快走几步追上罗维诺,对方却在马铃薯地前停了下来。安东从他的肩膀往前探了探头——翠绿、深绿与身浅绿重叠交错的矮小植株上,背着淡黄色与黑色竖纹相间的椭圆壳的甲虫,正迈开橙色的肢节,摇晃着黑色触角,肆无忌惮地大口吞食马铃薯叶片,一探一探的橙红色脑袋上黑色的不规则色块显得丑陋无比。

罗维诺没有转身,以几乎称得上悲愤的语气问他:“安东尼奥,为什么科罗拉多甲虫还是那么多?我们的马铃薯都要被它们吃完了。”

【“爸爸,为什么科罗拉多甲虫还是那么多?我们不久前才喷过药。”】

相似的问话从记忆浮上心头。

当时他的父亲还很年轻,高大英武。他说——

“它们习惯毒物,和人一样。”安东喃喃地说,仿佛望向虚空的眼神一下子充斥了太多情绪。

“什么?”罗维诺微微翘起右耳。他不明白。

“没什么啦。”安东好像突然回过神来,不自然地朝他微笑,“昨天不也收了很多吗?应该够啦。”但他还是多少显得心绪不宁。注意到罗维诺的忧虑,他腾出一只手握住他的右手。

“快点收吧,我们在外面呆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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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住书页的手指滑落到大腿两旁,王耀表情麻木地任由从窗口吹来的风掀动书页。上了年岁的微黄书页在风的摇动下发出簌簌干脆的轻微响声。他从排列规整的印刷字里抬头,对上赭红色细木窗框框出的天色。与其说是蓝,不如说是蛋壳青。

放下收在胸前的双腿,他把书放在窗台上站了起来,向大门走去。

“你要干什么?”他伸出的手还未碰上金属门把,律师淡淡的但又充满警告意味的声音从身后追来。

王耀攥紧的手放了下来。

“我现在做什么都要汇报了是么?”语气不无嘲讽。

“没有人有闲心听你汇报。”律师背靠在长沙发上,眼睛并没有从上下游走的银色长针上移开,“现在是非常时期,你如果单独行动的话,我们没有办法给你作证。”

他说话的时候,坐在地毯上的侦探毛茸茸的金色脑袋动了动,刚从浅眠中醒来。

沉默过后,王耀还是从门前走回窗边,继续他一个上午以来的事业——对着书页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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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里长时间泡在厨房里,并尽量使自己忙忙碌碌:洗碗碟,擦洗桌台,择洗刚从地窖取出的蔬菜。路德将一小篮西兰花放在他手边。按费里的估计,做一顿饭不会用太多,但不用的一直放在外面会不新鲜,所以少取一些即可。

“啊,太好了,谢谢。”费里端起西兰花放在砧板上,一手指向另一边的砧板,“还有一些牛肉泡在那里,路德能再帮忙把它们剁碎吗?剁得细一点。”

路德维希什么都没说,也没做什么表示,却顺从地走向砧板上已被解冻过的嫩红的牛肉,倒掉浸泡的有些微血色的水。与其说躲在厨房里成了他逃避的一种方式,不如说是跟在费里身边使他感到平静安适。费里睡醒发现他在身边时那种朦朦胧胧又恬静温和的笑脸,令他难以忘怀。他愿意一直这样下去,无休止地呆在他身旁,恍若被一点点吸纳进一个永恒的温煦的空间,没有死亡,没有悲伤,只有平和的温暖柔软,令人不愿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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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忙把咖啡递过来——谢谢。”

“要一点沙拉吗?里面拌了苦菊,你会喜欢的。”

“还有冷肉汤吗?给我盛一点。”

“好像没有木柴了……”

“不用担心。我今天上午劈了一些。过会儿我就搬过来。”

“最近湿气好重,我的腰和腿关节一直疼。”

“你这个毛病一直没好——我晚上帮你揉揉——你带药了吗?”


(看啊,他都不敢直视我,我就知道是他……)

(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什么,还能持续多久呢……)

(从提出避免单独行动后,他就一直忧心忡忡的……我看没错了。)

(失手砍掉头……失手砍掉头……为什么会有人愿意做这种事呢……他们都没有察觉吗——不,不一定……是我想太多了吗……)

(他们在试探我……不行,我最好什么都不说。)

(魔鬼的马腿仍未显露……他一瘸一拐居然还走得挺稳*……我就是觉得他不在这里……为什么会没有人呢……)




*国外民间迷信认为魔鬼有一条腿是马腿,所以走路一瘸一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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